留在路上的时光
2016-03-12 09:02:55| 分类：
文学天地*小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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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海娟
出了村子,六队大坎、南迪迪、大甩弯、狼洞、半拉背……十二里山路被剪成长短不一的小段,我像一枚玲珑的棋子,从一个营盘飞奔到另一个营盘。每一天,晨曦微露是出发,日薄西山是归巢。
六队大坎有成片的坟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小学时,坏坏的男生就说他们在那段路上遇见过没有脚的鬼,还有专门撵小孩子的成群结队的“火球子”——大家心照不宣,这便是鬼火,但不敢轻易说出口,怕鬼听到前来找茬。
因此,每次走上这条路我都目视前方心跳如鼓地飞奔,谁叫我也不敢回头。
有一年暑假,我如饥似渴地读完了《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再开学时正是初秋,乡路多植被,晨雾格外浓,小说中那个小牛犊一样高大嘴里不断滴着鬼火的獒便在我的想象世界里从雾中、从成片的坟茔中一步一步走过来,随时准备做狰狞的恶扑……我瑟缩着不断加快脚步。六队大坎实在是个恐怖的地方,整整三年,每次走到那里我都会被各种想象吓得心胆俱裂,连头发都要竖起来。
南迪迪据说是满语,实质上是更为陡峭的坎。道路在山的尽头,有落差极大的上坡下坡。道东侧是茂密的山林,西侧壁立的岩下是汩汩流淌的小河。山林总会传来窸窣的轻响,我总觉得那里有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盯着这条路,最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被那只悄无声息飞奔而来的巨兽扑倒、撕碎,成为一只兽惨不忍睹的口中食,或是慌乱中跌落在西侧的小河里。
因此,这一段路我仍然要飞跑着走过。
大甩弯多么漫长啊!曾经,这段路是我最为放松的地方。道路两旁多为稻田,也有零星几块玉米地,田里总有劳作的人们,让我暂时放下恐惧的心。路上还会遇见牛车马车,男人赶车,女人坐在车上。见了我们,好心的车老板也会捎我们一程。
可是好景不长,那年春天,我几乎每天都会在大甩弯遇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有时他扛着铁锹,骑着自行车像一阵风冲过来,贴着我的身边飞驰而过。我受了惊吓,急忙跳开,男青年也不回头。我心有余悸盯着这个冒失鬼,暗暗把他骂一顿。
那人走远,我长出了一口气,继续我的行程,没走多远,身后一凉,骑车的青年再次很炫地从我的身边冲过去,像一阵风一直向前。
我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样的情况重复几次之后,我确信我遇见了师长们告诫过的“小流氓”。
连大甩弯也成了恐怖的地方——想到每天早晨都有个男子在暗处守着,这让我不由得战栗。那个男子长着一双小动物一样灵动的大眼睛,有着女孩子都少见的长睫毛和双眼皮,穿肥大的蓝色衣裳,黑色水靴,看起来有些瘦。他算准了我经过这里的时间,是专门针对我的,他是我最大的危险,似乎就是我所有想象之中怪兽的化身。
大甩弯成了我的心病,那男人成了我的噩梦,他一定看得出我怕他——除了狠狠地瞪他一眼,我不敢说话,更不敢骂他一顿。他每天都在路上等我,且越来越放肆,一个冰冷的早晨,他与我擦身而过时,趁我不注意,竟然摸到了我的脸。
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的脸!
这让我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我恨不得一拳打死他,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只噙着一泡泪忐忑不安地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那男人又折返过来,仍然贴近我,仍然伸手来摸我的脸,还说,不冷吗?看你冻的。
我忍无可忍,一下子爆发了:眼泪迸裂,像疯子一样没头没脑地向那人抓去,一边乱抓一边还破口大骂:臭流氓,王八蛋……
男人惊呆了,很敏捷地骑车逃开,远远地见我仍然边哭边骂,回过身来很和气地说,我就是想和你处对象,你不同意就拉倒呗,骂我干什么?
说完,他骑上车子,这回骑得很慢,也没有紧紧贴在我身边,只是不断地回头看我。我不管这些,只是大哭,边哭边骂,哭得浑身颤抖,嘶叫得嗓子都哑了。 男人是在我平静之后才离开我的视线的,自此再也没有故意在清晨在那条路上等过我,而我,觉得自己大获全胜,此后偶尔还会在那条路上遇见他,我总是昂首走过他身边,对他吐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一句“流氓”。那男人再也没和我说过什么,只是眨着眼睛,很无奈地看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心有余悸,此生便把大眼睛双眼皮有着长睫毛的男人当成了流氓,再不能改变。
少年的经历,扭曲的想法——今生,再也拾不起大甩弯那里丢失的足迹。
此后村庄便密集起来,大壕、大营,碱厂……从一个目标到另一个目标,从少年到青春,我脚步稚嫩、急促,时而紧张万分,时而轻松愉快,奔向我的学校、我的未来。
整整三年,我往返在崎岖辗转的山路上,用孱弱与稚拙装点了一程又一程的风景。如今那些幼稚的岁月反倒在记忆里熠熠生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一一留存在上学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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