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琪山
叔父送我到弥水边,他把肩上沉甸甸的包袱卸下来,送入我的怀中,我双手接了,抡在我的肩上。叔父又将一只四鼻小陶罐递到我手里,若有愧疚地说:“这咸菜和饼子,你凑合着吃吧!下星期回来,你就吃上煎饼了。”
我低着头,不情愿地嗯了声,忧怨地说:“叔,别说了!都说了几次了。”说完,我扭转身,怏怏地走下河去。
那时,弥水河上没架桥。过河,要找水浅的地方趟过去。
我趟过河,无意中朝对岸瞟了一眼,发现叔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凝视着我趟水的地方。
每周六下午,是我回家背干粮的时间,周日下午返校。不管忙闲,叔父都会向队里请假,按时到弥水边接送我,经常惹得队长扣他的工分。
我自幼喊父亲叫叔,喊母亲叫婶娘。
我读高二那一年,婶娘抛下叔父和我们兄妹五人,撒手人寰,家里塌了半边天。
婶娘去世后,不惑之年的叔父,白天参加队里劳动,晚上做饭到深夜。叔父不会做饭,更不会摊煎饼。他只会在锅里贴饼子,还经常把金灿灿的玉米饼子烙得黑乎乎的。那难以下咽的饼子,就成为我在学校里一日三餐的主食。
我多么想吃上自家的煎饼呢!
在我的记忆里,摊煎饼这营生,似乎是每户家庭主妇的历史使命,男人是不敢涉足的。若谁家的男人会摊煎饼,名声一旦外泄,那男人也就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在人面前也就抬不起头来了。
一周转瞬即逝。
周六下午,我照例赶到弥水边,没见到叔父的影子。我赶回家时,天已擦黑。叔父和二弟正在院子里忙着。叔父说:“回来了,快到屋里歇歇吧。”
“不累。”我随口说了句。
叔父说:“明天早晨我们也摊煎饼。”
“谁摊啊?”
“我摊啊。”
我摇摇头,似笑非笑着,进里屋去了。
第二天,天未亮,二弟把我摇醒了。他说:“哥,快起来!叔要摊煎饼了!”
我一骨碌儿爬起来,和二弟来到厨房。厨房里,叔父已把鏊子支起来。
叔父身材魁梧,坐不下,只好马步蹲在鏊子前。他舀一勺糊糊,摊在熬子上,嗤嗤作响。他赶忙用刮板刮着糊糊,好不容易摊了上去,可怎么也揭不下来。眼看就要烙糊了,叔父拿来菜刀,把一张圆圆的煎饼戗成碎屑,才弄下来。
第二张摊上去,命运更惨。鏊子烧得过热,全糊在了上面。
叔父跺着脚,对我说:“快去请你大娘来,看看是咋了。”
我还没抬脚,二弟已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娘颠着两只小脚疾步走进了院子。朗声道:“老二呀,咋了?弄得满天井乌烟瘴气的。”
叔父腼腆地说:“不怕你笑话,想给孩子们摊点煎饼解解馋,不知咋了,就是揭不下来。”
大娘进厨房看了看,说:“这是他婶子用的那盘吧?”
叔父说:“是啊。”
大娘又说:“这东西搁置久了,要给它煨点油,不然它不会干活的。”
叔父说:“人还没油吃,咋能煨鏊子啊?”
“可惜我家也没油了。不过,我家还有几粒蓖麻籽,我给你拿去。”大娘说。
取来蓖麻籽,叔父把它去壳,取仁擦在鏊子上,果然很受用。
说实话,叔父第一次摊的煎饼,并不怎么好吃。可我终究吃上自家的煎饼了!
从此,叔父开始了他的摊煎饼生涯……
说来也怪,叔父摊煎饼并没引起村里人的非议,相反,却赢得了人们的同情和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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