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瑞雪
时间是我们的朋友,和敌人。人类永远在寻找打败它的战术性武器,这两天媒体热议的人体冷冻大概就是其中一种。
今年5月,位于山东济南的某研究院冷冻了一位去世的肺癌患者,其家属期待未来某一天她能再度醒来。先进技术,还是伪科学?上帝新启了一扇窗,还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这是中国首例本土人体冷冻,而国外从上个世纪70年代起已有了这项业务,虽然那些最早的实践者们今天仍未复活。
人生时时难料,唯有死亡是毫无悬念地到来。而随着科幻故事里的“冬眠”情节进入现实,这件事似乎也切换为一个开放式结局了——至少也是一剂安慰,让人在日渐衰老的深渊里抓住一根稻草吧。
死亡焦虑以及作为天然伴生品的年龄焦虑,几乎是跟随人类大半生的标配,越是年长,越是焦虑。古代的百姓寻灵芝,皇帝炼仙丹,今天的大妈练神功,大爷把三无保健品一堆一堆扛回家,可见这种焦虑为时光前行的必然,与职业地位无关,与知识结构无关。不过,焦虑得过了头,就像抢答打乱思路,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歌手赵雷那首著名的曲儿是这样唱的——
“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她笑脸中眼旁已有几道波纹……她是个三十岁身材还没有走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可否留有当年的一丝清纯,可是这个世界有时候外表决定一切,可再灿烂的容貌,都扛不住衰老。”
奥运会解说员是这样播报的——
“这位25岁的老将,风采不减当年。”
我英明神武的老妈则是这样打击她的单身闺女的——
“看来你要越过婚姻期生育期直接进入更年期了……”
越过山丘,也越不过焦虑。焦虑蔓延全球,中国人尤甚,这显然是体能作为第一生产力的农耕文明长期占据华夏大地主流的结果。西方的T台上从来不乏中年、甚至老年模特。反观中国人给予岁月的豁达,仅存在于“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吟诵和男神李健翻唱爱尔兰诗人的婉转之中。更糟糕的是,年龄歧视链上还分性别。都说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我就纳闷了,那么多秃顶凸肚的四十岁男人,究竟开的是哪个独特品种的花?
联合国也是凑热闹。明明“联合国定义65岁以下都是青年”已经是一个得到广大中国人民衷心拥护的决议,他偏偏当成一项重大国际事务来辟谣:“严正声明:联合国对于‘青年’的定义是介于15岁到24岁之间的群体!”
好吧,当我们老了,尊老爱幼的传统风尚也变了,白发与皱纹不再是时光的馈赠,而是谁都来撒把盐的无情伤痕了。舆论压力之下,我的闺密,一位誓将人类平均寿命延长至120岁的生命科学工作者,向一贯实事求是自称中年妇女的我发出禁令:“不要说咱俩是同学!”
我目光慈祥地望着她。黄发,低胸裙,猩红手指脚指甲,为传说中的女博士狠狠争了口气。坐在她对面的我,黄脸,低跟鞋,灰黑的昨晚熬夜的眼袋,一看就是创业狗。如果说我们都与物理年龄签署了临时性协议,她一定是谈判赢家,而我签得丧权辱国。
知耻而后勇。第二天我就去买新衣、进健身房,将花了一大笔钱的心痛化作妇女当自强的切齿动力。是啊,尽管我们走过的路看过的书同行过的人给了精神如此鲜活的滋养,我们仍然希望将时间锁于每一寸肤浅的外表；尽管向死而生的每一天是否虚度至关重要,再多的价值理性与心灵鸡汤也驱散不了我们对衰老以及死亡的终极恐惧。
这真是一个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世界上从来没有所谓的和解,只是当我们真的老了,便再也没有力气去与岁月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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