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雪
里约奥运会轰轰烈烈而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作为赛事留下的记忆之一,朋友圈鸡汤的冠名权一夜之间从马云变成了率女排夺冠的郎平。据不完全统计,无辜的郎指导已在爱国敬业、人生解惑、团队管理、家庭婚姻等众多领域被杜撰者强行送上了精神导师的神坛,令人心疼。
不过,公众人物被人格体,也说明了其拥有最广泛、最坚实的群众基础。女排决赛直播,闺密和我看得哇哇地哭啊。不是简单的爱国主义,不是纯粹的胜负之心,那一刻,一种难以名状的牵动,与在杂陈五味生活中穿行的我们产生了共振。
像我这样鲜有运动的懒人,对体育比赛的认同来自哪里?体育所展示的力量,为人类原始、本真之力。在宗教、艺术、战争等社会因素的驱动下,我们的祖先将来自生产劳动的动作逐步提炼为系统化的身体练习。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也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于是人们又发明了各种衡量指标,进而有了竞技体育。这种基于生理机能的社会活动,展示了人类最低——某些时刻最高、最初——也许会成为最后的价值所求。
我家的泰迪小狗白海妞每日午后必从她粉红色的狗窝一次次跳向一米开外的沙发,孜孜不倦。我不明白这一跳远项目的意义,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快乐的。科幻小说《三体》中所写的高等生物大概也是这样俯视我们的吧,他们随手扔一片二向箔,就能将我们所处的低维文明简单粗暴地铲平。那又怎样呢?像其他任何一种奋斗一样,地球人的体育运动因为附着了某种小目标而有了自己的小确幸。而这正是活着的意义。
竞技体育与大众运动之间的鸿沟,远远小于天体物理研究和星空下谈情说爱的距离。这也是平凡的我们观看体育比赛时特别容易移情的重要原因。除了跳马跳水之类非专业训练难以企及的项目,我们皆可像运动员们那样尽情地跑、跳、跃、踢,接近自己的身体极限,努力挣脱地心引力。在那些不必考虑房子车子票子位子的瞬间,我们是自由的,就像与这个世界没有联系。想想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事能像体育运动一样可以完全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作为长跑者的村上春树,对于这种沉默的自由有过精确描述:“希望一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实际上一个人的运动也并不是完全静默的。村上也说:“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便在这样的空白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
看到这里我简直想握住村上的手道声同志你好。那些空白以及窜入空白的思绪,都是跑步这一最单调运动中的珍贵路标啊。与自我相伴,与自我相对,与自我相挣扎,这一路你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己。她是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最顽固的敌人。她是身体上的列兵,也是意志上的指挥官。我们曾着迷于外界的诱惑与刺激,而只有在经历了风雨之后才会懂得,最强大的依靠仍然来自内心。
体育运动本身是如此励志,以至于每回从跑步机上下来,我都特想写篇心灵鸡汤。当然,在那些机械往复的路程上,我半空白的大脑也曾涌入许多不靠谱的杂念。比方说,最近我思考得比较多的问题是:游泳有蝶泳蛙泳自由泳,跑步为什么不能左腿跑、右腿跑、横着跑、倒着跑?
中学班里有位长跑健将。大伙儿出操了,入宿舍行窃的小偷碰上晨练归来的他。一番竞奔,贼就擒之际长叹:“我已经跑得够快了啊!”几年前我在北京的冬夜路遇抢劫时,想起了这件往事。
而那个夜里,我踉跄几步后,只能目送劫者像头非洲羚羊一样敏捷窜至天桥那头。你看,这就是运动技能的价值:即使它无法给你带来一枚金牌,也能让你在与凛冽世界对抗时不主动放弃有尊严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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