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独钓一江秋
2015-01-27 16:38:05| 分类：
文学天地*散文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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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英琦
游历江南,对江湾河汊里来往的小船情有独钟。
江上波澜微微,芦苇招摇,一叶小舟穿行其间。船头的人竹篙轻点,意态悠闲。他身后的背景是绰约的远山,朦胧的村舍,油绿的稻田,远远看去,恍若一幅古意盎然的水墨画,抒发出一种萧散恬淡的情怀。
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春秋时的范蠡。当年,他辅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赢下“吴越之争”。而深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范蠡,在位重名显时袖手离开,抛却财富名利,隐迹河泖,结伴鸥鸟,扁舟一叶,自在东西,这是何等的洒脱高蹈!
范蠡隐逸湖山的故事,成为历代文人萦怀的情节。而那一叶漂游无碍的扁舟,也早已穿越了五湖,一直穿行在文化精神的江河里。
李白曾来到范蠡的湖边:“极望涔阳浦,江天渺不分。扁舟从此去,鸥鸟自为群。”
而与李白同时代的诗人张志和在他的《渔歌子》中吟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不忍离去的还有柳宗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种苍茫孤冷的意境,正可安妥诗人的心灵。寒江独钓的蓑笠翁,不就是诗人自己?
这一叶扁舟,悠悠荡进了元人吴镇的画卷里。他题在《洞庭渔隐图》上的《渔夫》词:“洞庭湖上晚风生,风触湖舟一叶横。阑棹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好一个“只钓鲈鱼不钓名”!世事如海,惊涛骇浪,与其沉浮,沽名钓誉,不如独取一角静湖,闲钓岁月,悠游人生。
清人王士桢也有一首类似的题画诗,题在《秋江独钓图》上:“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一件蓑衣、一顶斗笠、一叶小舟、一枝鱼竿,一寸鱼钩,渔人一面唱歌,一面喝酒,一个人孤独地在江边垂钓,钓的是一江的秋意。
这一叶扁舟还荡进了古琴曲里。《渔樵问答》是遐迩闻名的古曲,淙淙铮铮,仿佛渔者与樵夫的对话就在耳畔。樵曰:“子亦何易?””渔顾而答曰:“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这是多么逍遥自在的境界!
其实,渔父做为“圣者”与“道”的化身,由来已久。《庄子·杂篇·渔父》中曾记述了孔子和一个渔父的详细对话,对话中渔父对孔子大段阐述了道家的无为之境,孔子叹服,尊称渔父为“圣者”。
而屈原所著《楚辞》中,有一章《渔父》:屈原被放逐后,游于江边,“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有一位渔父问屈原为何流落于此?屈原回答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因而被放逐到这里。渔父闻听后劝屈原看破世事,不必“深思高举”。屈原不听,宁愿“葬于江鱼之腹中”。渔父莞尔而笑,唱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歌子远去。
渔父的形象,在这里俨然是“和光同尘”的智者,是欲引屈原“悟道”的先知。即便屈原不听他的忠告,他也不愠不怒,而是以超然姿态与屈原分手。时至今日。渔父劝说屈原的“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说法,何尝不是一剂处世良药。
历史上最有名的“渔隐”,应该是东汉的严子陵。早年,他是光武帝刘秀的同学,两人过从甚密,甚至,在一次促膝长谈的晚上,两人同榻而眠。严子陵在睡梦中把脚搁在刘秀的肚皮上,刘秀也毫不介意。然而,刘秀多次请他做官,却都被他拒绝。严子陵一生不仕,甘愿隐于浙江桐庐富春江边,垂钓终老。我曾经到严子陵垂钓处寻访,渺渺烟波,云山苍苍,灵魂的自适,精神的充盈,在这里都有了,他当然会拒绝浮名重利,独向这一派幽邃静寂。
吾天性愚笨,执迷难悟,记得小时候读《三国演义》,对开篇词中的“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段诗文,一直似懂非懂。光阴似箭,转眼间已进入知天命之年的我,才似乎多少体悟了一些内蕴的超迈与无奈。
沧海桑田,出没风波里的扁舟和渔父远去了。作为现代人,忙忙碌碌,谁还有时间可以用来闲钓?即便是范蠡隐迹的江南,纵横的河道也大多已被拥挤的柏油马路取代。放眼望去,雨后春笋般生长的是钢筋水泥的楼群,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比肩同行,人们都忙着挣钱,忙着升官,忙着上网发微信,谁还会到岁月的深处,取出先辈的蓑笠做一回独钓的渔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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